黑夜
黑夜是甜蜜的梦乡。人们沉浸在梦乡里，做着各式各样的梦。梦有好有坏，有哭有笑，有喜有忧，有开心或不开心。梦里的人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，梦里的地方或许去过或许没去过。梦有千种万种。人生亦梦。
数年前的黑夜，不曾记得母亲睡过觉。她总是坐在被窝里，怀里偎着熟睡的妹妹，守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，纳鞋底。母亲那时不过三十岁，怎么想怎么觉得那时三十岁的母亲不如现在四五十岁的人年轻。母亲看上去虽然显得苍老和沉重，但是她的眼睛里却闪动着青春的光芒。她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轻声吟唱着映山红的歌调。母亲有一副很好听的嗓音，她不管是唱歌还是模仿别人的声音说话，学谁像谁。比如，她唱映山红，我就觉得那是潘冬子的妈妈在唱歌；听着妈妈唱，就好像又看到了那部电影。比如她学胡汉三，说，我胡汉三又回来了，哈哈哈…..笑的我们前仰后合。母亲还喜欢唱京剧样板戏《沙家浜》的智斗一段，不过，母亲晚上不唱这些，她怕吵醒我和妹妹睡觉。
后来我长大几岁，有了自己的一些思想和主意。我时常的在黑夜里幻想着自己的未来，憧憬着将来自己的人生是一幅怎样的画面。我忘不了那个西套间，那个趴在西套间炕上不停地写呀写呀的傻姑娘。几十年后，那个套间的轮廓还依稀出现在梦里。似乎还听得到老鼠躲在旮旯里偷着啃咬东西的声音。总是怀疑：那个梳着两条黑黑的长辫子，而且穿着前后都打着补丁的衣服的女孩子，是我吗？那是我吗？
若干年后，我还在；母亲还在。我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；母亲却由两个人变成一个人。如今母亲不在守着煤油灯纳鞋底。也不用再偎着她的孩子睡觉。她可以啥都不用再做再想，只管躺下来，轻轻松松的睡觉。可是母亲老失眠，黑夜里她一坐就是半宿。母亲半宿半袖的坐着，有时就像一敦雕像动也不动。
一次她说，我常想你们小时候的样子，一个个的躺在被窝里，守着我，觉得特别踏实，也特别幸福。我看着你们睡，我一点都不困。现在都不在跟前了，也是想。还有一次，母亲说，不知怎么的我老想从前的事。想得我自己都感到好笑。那夜我忽然的想起对着你姥姥家的那条胡同。那条胡同往里还有条小胡同，那小胡同窄得没法形容。只能容下一个人过。这么说吧，倘若你背着装柴草的筐，怎么努力也过不去。只能放下筐，把柴草抱进院子。这还不算；说的是胡同里边住的那户人家。那户人家就一间小矮屋，个高的站在屋里头得低着，个矮的快够着房顶。屁股大的炕，旁边还垒着一个锅台。我就跟他家的那个女孩趴在锅台边上写字。现在想起来都觉的不真实，就好像是在梦里。我就想，就那样的一条小胡同，那么一间小矮房，那户人家居然住了十多年，也生儿养女的一大帮。怎么熬过来的？母亲还说过一件真实可笑的事情，是说那年吃食堂的时候，有个女人饿坏了，就跑到生产队的猪圈里和猪抢食吃......
母亲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流露出对那段岁月的怀恋和伤感。其实不光母亲，我也一样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越发的怀念起从前的时光。也时常的在夜里失眠。
我想的最多的是我经历过的一些苦难。比如我一个人在初冬的早晨，顶着呼啸的大北风，到地里抢着搂树叶的情景：那时天还黑着，星星还在亮着，树林里黑黢黢的……好在楼树叶的人到处都是，不只我一人。那年家里有头母驴，为了给牲口预备好一冬的草料，我总是在立秋前后背着大筐去地里玩命的拔草。我穿着打着补丁的长裤长褂和布鞋，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钻来钻去，有时抱着大抱草却找不见了筐在哪，急得都想哭。我一拔就是十天半月的不歇着。人累的又黑又瘦不说，手上还磨了许多血泡。有时还要遭父亲的呵斥，他老是嫌我打的草少。
那年月呀！
终于过去了。
那才是一段难熬的“黑夜”。
